百科网(百科之音)

摇摆的乾隆:细述五十年间,避讳御名弘历的那些事

时间:2020-04-21 20:42:05
分类: 乾隆

乾隆二十八年(1763)九月,福建学政纪昀——就是大家很熟悉的那个铁齿铜牙纪晓岚——上奏:

坊本经书尚仍全刻庙讳御名本字,应伪唐石经宋监本例,凡遇庙讳俱刊去末一笔,并加有偏旁字者俱缺一笔。又武英殿官韵及各经书,于御名本字尚系全刻及加有偏旁字者俱未缺笔,请将本字及加有偏旁字者并行缺笔载入科场条例,如误书者依不谙禁例处分。武英殿书板校正改刊并行文各省一体遵奉,将坊刻各经籍改刊从之。

他这折子,说的是,现在很多经书,没有避讳大清历代皇帝的庙号以及皇上您的名字,所以,请派人审查,将那些不当之处全部改掉。以后遇上御名,哪怕加了偏旁写成了谐音字的,都需要去掉最后一笔。并将此写入科场条例,学子们不得触犯。

纪昀何意?

这是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,跟那个擅长揣摩圣意,吹牛拍马的和珅斗得不亦乐乎的正义化身纪晓岚吗?

他这摆明了,是想学和珅啊。

(纪晓岚 剧照)

不久,乾隆下旨,否决了纪昀的建议:

前据福建学政纪昀条奏:敬避庙讳御名一摺,经大学士等会同礼部议覆……缺笔书写,原属臣子敬谨之意……但祇可令现在临文缮写……嗣后如遇庙讳御名,应行敬避缺笔之处,仍照旧例遵行外,所有武英殿颁行字样,及纪昀所请改刊经书之处,俱不必行,将此通谕中外知之。

皇帝认为,缺笔书写,乃是臣子的心意。以后书写之时,遇到我的名字,可以缺笔书写,但以前已经写过的,刊行书籍里的,都不必修改。

圣旨特别提到,将此通谕中外知之。

实际上,关于弘历要不要避讳,如何避讳,已生出过很多事端,也下了很多圣旨,博学如纪昀,不可能不知道。

因此,我觉得,将此事称为纪晓岚拍马失败事件,也不为过。

然后,我们来梳理一下,五十年间,关于御名避讳的那些事。

一、弘历二字如何避讳?

要搞清楚这个问题,我们就得简单说说,啥是避讳。

其实就是对皇帝、上级、长者、圣人的尊重。在提及他们的名字,或写他们名字中有的字时,以加偏旁或缺笔画等方式,不写其本字。

此事古以有之,并非清朝独创,所在,在对纪昀奏折的批复中,有这样一句:

朕思庙讳御名,偏旁字画,前代如石经刊本,俱系缺笔,自应仿照通行。

正因如此,雍正驾崩之后不久,大学士鄂尔泰等人就奏请回避御名。

乾隆收到折子之后,说:

朕思尊君亲上,臣子分谊当然,但须务其大者,以将恭敬。至于避名之典,虽历代相沿,而实乃文字末节……将字画更改,并失其字之本义……嗣后凡遇朕御名之处,不必讳。若臣工名字有同朕,心自不安者,上一字,著少写一点。下一字,将中间禾字,书为木字。即可以存回避之意矣。尔部可传谕中外,一体遵行。

他认为,避讳君上之名,是你们的情谊。但并非必然。它实际上是尊重君上最低级的方法。

文官让百姓过上好日子,武官替我守好边疆,就是最大的尊重。改字之类,会使得上下文意不通。以后我的名字,不必避讳。如果哪个大臣的名字,有弘有历(曆),又极想尊重我,则弘字少一点,曆字将禾写成木就行了。

乾隆此旨,算得上高风亮节,实际上,不过是历代以来君王通行做法罢了。

那就是——

我让你们随意,但如果你们一定要避讳,那就少写一笔。

此旨颁行天下,按说,执行就是,但总有人想搞搞震。

第一个出来想“推翻”圣旨的,是代理贵州布政使陈德荣。

《乾隆实录》中写道:

五年……署贵州布政使陈德荣奏,请定臣民名字犯御名者罪。得旨,尊君亲上,原不在此也。

不过,后来,弘字缺笔,已非通例,而是改写为宏了。

(清朝剧照)

乾隆三十四年一道圣旨中写道:

本日内阁进呈河南巡抚题本一件,票签内于宏字缺写一点,甚属无谓。避名之说,朕向不以为然,是以即位之初,即降旨于御名上一字,只须少写一点,不必回避。后因臣僚中,有命名相同,心切不安,屡行陈请旨,始许其易写宏字……且宏字已属避写,即与本字无涉,若因字异音同,亦行缺笔,辗转相仍,必至八纮等字,概从此例。势将无所底止,复成何事体耶?此签即著补点,嗣后俱照此书写,将此通谕中外知之。

意思是,河南巡抚将宏字缺点,真没必要。将弘变宏,是你们多次要求,我才批的。现在你这样搞,连宏都少一笔,变本加厉,以后读hong的字还有存在的必要吗?你这奏折,发回去,补上,以后就写宏字,不得再缺笔。

二、御名避讳上的自相矛盾

乾隆二十五年,兵部左侍郎钱汝诚上奏,现在的乡试磨勘条例里,“不谙禁令”一条,未将各种事项区分轻重,可能格式有一点不对,都被罚停考三次,很不公平。以后除“直书庙讳、御名及先师孔子讳者,仍罚停三科外”,其他的,罚停一科。

由是可知,当时的科场规矩,在试卷里出来了弘和历而不省写一笔的,都被罚停三科。对于十载寒窗苦读的士子们而言,是很重的处罚了。

想想雍正十三年的那道上谕,便会明了,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,关于御名避讳,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再也不是什么你们若心有不安,就省一笔这种很亲近的感觉了。

但,并非铁板一块。

四十二年,上谕:

今日国泰奏到各摺,颇露急于见长之意……国泰摺内,将各卷并无干犯庙讳御名,及违式贴出……殊属琐屑,此皆监临分所应办,无足为异,国泰铺张入告,不过欲显其诸事认真,其底里已毕露矣。

从这道圣旨,我们又看到,乾隆认为,士子卷内干犯御名,不过是按部就班处理的小事,不必写到奏折里,显得你办事认真。

可两年之后,他又干了个什么事呢?

步军统领衙门奏:京城内外寺庙庵观碑碣,有文义违碍鄙俚者,应全行磨净。其有关庙讳御名者,亦应将字磨去。得旨,所有磨净碑身,著交工程处刻碑及各项应用。其磨去数字各碑,著更易妥字重镌。

也就是说,他认可了步军统领衙门的观点,把京师内外寺庙碑里,凡有弘和历二字的地方,都磨掉。

京师古城上千年,多少碑刻乃是数百载历史啊——不是说好,以前的都不管了吗?怎么就忘了呢?

然则,下面的事,才真正严重。

三、御名导致的文字狱

乾隆二十二年,退休的江苏布政使彭家屏因直言受灾百姓困苦,被乾隆认为是故意与河南巡抚图勒炳阿过不去,调查其家,发现明朝野史数本。之后其子将之烧毁,难以确证。但军机大臣与九卿会审,判斩决。

乾隆看案之后,以“罪疑为轻,特降谕旨,改为监候秋后处决” 。

然此事并未就此了结。之后河南巡抚图勒炳阿禀报,彭家屏所刻族谱取名《大彭谱记》。过不久,乾隆命新任巡抚胡宝瑔查取进呈,发现:

以大彭得姓之始本于黄帝昌意颛顼……自居帝王苗裔,其意何居?且以大彭统记命名,尤属悖谬不几,与累朝国号同一称谓乎。至阅其谱,刻于乾隆甲子年,而凡遇明神宗年号,于朕御名,皆不阙笔。

可知,让乾隆大怒的,不但是以“大彭”为名,跟大大唐大明大清并列,“尤属悖谬”;更兼遇到弘和历,竟然不缺笔。

乾隆朱批:

朕自即位以来,从未以犯朕御讳罪人。但伊历任大员,非新进小臣及草野椎陋者可比……彭家屏原系应斩立决之犯,即秋审时亦必予勾。著从宽免其肆市,即赐令自尽,以为人臣之负恩狂悖者戒。

二十年后,接到举人“王锡侯删改康熙字典,另刻字贯,实为狂妄不法,请革去举人,以便审拟”的奏折,乾隆原以为这家伙就是沽名钓誉而已,但在接到他所编的书之后发现:

竟有一篇将圣祖世宗庙讳及朕御名字样开列,深堪发指。此实大逆不法,为从来未有之事,罪不容诛,即应照大逆律问拟,以申国法而快人心。

他命将王锡侯好生看管,押往京城,若中途自杀或逃跑,看管之人必重罚。

然而,到了乾隆五十年,弘历却又显得十分开通了。

前因步军统领衙门奏,江西庐陵县生员郭榜,呈控该县修理志书……将不应入传之刘遇奇滥入志书……至其余签出各处,俱系庙讳暨朕御名,未经避写。无论刘遇奇系顺治年间进士。其人身故已久,安能豫知敬避?即现在乡曲愚民,其不知庙讳者甚多,岂能家喻户晓?即偶有未经避写,亦无足深责。

他认为,怎么能够苛责古人刘遇奇避讳我的名字?就算是现在,一般百姓,也有不知道避讳的呀。

(清朝审案)

他在朱批里写道:你们因此将刘遇奇的孙子抓起来,简直是瞎整,纯粹是为了邀功而戕害善良百姓。

他说:

若并非有心违悖,不过字句微疵,朕从不肯有意吹求。所谓不为已甚之素志,实天下人所共见共闻者,前屡经降旨严切申谕。

五十年过去,大臣们还在拿弘历二字做文章,前期是为谄媚乾隆;后期则有人想用百姓之头,铺自己升迁之红毯。

之所以如此,与乾隆在避讳一事上的不断摇摆,不无关系。

阅读更多关于: 乾隆的故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