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出 搜挟

(小生扮氤氲使者上)莫道姻缘是偶然,红丝端的暗中牵。奸雄空使回天力,铜雀何曾锁丽娟。——自家氤氲使者便是。自从在雨花庵暗引崔、曹二女缔就姻盟,后来被周公梦那厮阴使诡计,拆散鸾凰。如今周贼恶贯已盈,石生功名垂就,我不免与文曲星君、朱衣使者商议:先使周公梦怀挟的事情败露,痛受官刑,以为作孽之报;后将石坚试卷投入曹有容房中,使他由师生而结成翁婿。今日是会试头场,须往棘围中走一遭来。正是:罪恶贯盈终有报,姻缘际合岂无天?(下)

〖仙吕过曲·小蓬莱〗(末冠带,众扮门子、军牢、皂隶上)绣斧威名山重,监文场夙望增隆。燃犀自矢,严搜赝鼎,务出真龙。

下官京畿御史,奉旨监场。外杜举子之夤缘,内绝帘官之线索。正是国家隆重之典,仕路清浊之源。非徒任怨任劳,还要其难其慎。——叫军校。

(众应介)

(末)往年会试不比乡场,搜检只行故事,以致鱼龙混入,真伪兼收。今日务要加严,不可仍前忽略。

(众应介)

(末)开门,点举子进来。

(鼓吹,开门介)

(杂执牌引生上)第一牌举子进来。

(旦)仔细搜检!

(众呐喊,搜介)搜检无弊。

(生领卷下介)

(杂执牌引小生上)第二牌举子进来。

(旦)仔细搜检。

(众呐喊,搜介)搜检无弊。

(小生领卷下)

(杂执牌引丑上)第三牌举子进来。

(旦)仔细搜检。

(众呐喊,搜介)搜检无弊。

(丑领卷下)

(杂执牌引净上)第四牌举子进来。

(旦)仔细搜检。

(众呐喊,搜至臀后惊介)怎么,这个相公是有尾巴的?

(净)那是个脱肛痔漏,疼得紧,动不得的。

(众搜出文介)原来是卷文字。

(喊介)搜检有弊。

(末)拿上来。

(众摊案上介)

(末嗅介)是那里这等臭?

(众)禀老爷:这卷文字是粪门里搜出来的。

(末掩鼻呕唾介)快拿下去。叫那举子上来。

(净跪介)

(末)你毕竟一字不通,方才挟带文字。我且问你,你那举人是那里来的?

(净)举人是文字中来的。

(末)文字是那里来的?

(净)文字是肚里做出来的。

(末)还不直招!取夹棒过来。

(净)举人怎么夹得?

(末)既不受夹,出个题目面考。

(净慌介)那个刑罚当不起,宁可夹。

(末)这等夹起来。

(众夹介)

(净喊介)这个刑罚也当不起,宁可招。

(末)这等从直招来。

〖中吕过曲·驻马泣〗

〖驻马听〗(净)小小神通,赚得科名忒易容。(末)还是倩代,还是传递,还是关节呢?(净)非缘倩代,不是邮传,岂为关通?是买通科场老吏,割卷面中来的。向荷包绺剪状元红,接来巧合蓑衣缝。

〖泣颜回〗因此上锦标儿夺得秋云,又谁知马脚儿露向春风。

(末)原来如此!好笑那乡试监场的官儿,任他们表里为奸,全不知觉。

〖前腔〗直恁冬烘,把个文运科场当做傀儡棚。漫听鹿马,暗易牛羊,巧混鱼龙。那个秀才平日受了多少灯窗之苦,到场中做得这七篇文字,被你偷割将来,难道没有个天理?可怜他十年针线为谁工?嫁衣暗送他人用!叫左右扯下去,重责五十板,取大枷伺候。你这冒衣冠的禽兽当诛,劫文章的盗贼难容!

(打介)

(末)枷在贡院门前,完了科场发落。

(枷介)

(末)整肃衣冠伸士气,兴除利弊报君恩。

(鼓吹封门,众随下)

(净吊场,叫“阿呀”介)

(丑、副净上)主人进科场,奴仆也风光。安排做大叔,服事状元郎。

(丑)自家嘉兴石相公的管家便是。

(副净)自家扬州张相公的管家便是。我们相公都进场去了,须往贡院门前伺候迎接。

(丑)呀!那是周公梦,怎么枷在那里?

(副净)我们认得他,他认不得我,向前去问他就是。老兄,为甚事戴了这件家伙?

(净叹介)晦气真个晦气,举人中得无味。割将卷面登科,搜出文章现世。费尽多少心机,抄得百篇制义。外将油纸包封,塞在粪门以内。只因呐喊声喧,吓出一枚小屁。这卷孽文章原要作怪成精,怎再经得因风带势。起初还不过露出一寸梅桩,我硬夹着不容他走漏春风消息。遇着那些搜检的冤家,被他连根拔出了月中丹桂。军牢拿去请功,认作木樨扇坠;展开秽气满堂,冲散一堂书吏。几乎呕煞试官,高唱《琵琶》两句,道我腹中一无所有,满肚的腌臜臭气。十根签丟下阶来,五十板挖将肉去。暂时枷在场门,完了科场拟罪。

(丑、副净满场滚笑介)打得有趣,枷得有趣。妙,妙,妙!老兄,你可认得我们么?

(净)认不得。

(丑)我家相公叫做石介夫。

(副净)我家相公叫做张仲友。

(净)原来如此,他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。

(丑)好朋友,好朋友,昔日曾遭君毒手。先到曹家弄巧唇,后来学院施奸口。当初暗箭固难防,如今显报也难容走。老周,老周!你且听我道来:

〖前腔〗孽障重重,天网虽疏不尔容。你当初那样算计他,他到还有今日。你的威风那里去了?一任你口如蛇蝎,心似豺狼,怎当他志比鹍鹏!(副净对丑介)你不要笑他,他今日也未尝不威风。你看他琼林独桌宴春风,四围争看人无缝。他如今暂枷一两日,曹老爷知道,毕竟要来救他。他有个孔圣人做阿丈先生,怎肯教公冶长在缧绁之中!

(内掌号介)

(丑、副净)想是开门了。我们且暂别,少刻同两位相公一齐来领教。(行介)

(净叹介)遇着他的家人,尚且受这样臭气;少刻自己出来,还不知怎么样辱我?本待撞死,怎奈枷在项上动不得。真是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

(生、小生上)万言尽对天人策,借问谁称董仲舒?

(丑、副净)相公出来了。有一桩极燥脾的事,报与相公知道。那周公梦为挟带文字,打了五十板,枷在贡院前。我们方才略取笑了几句,还不曾尽兴。如今同相公一齐去羞辱他,消消前气。

(生)不可。当初虽是他不是,我也亏他激励了一番,才有今日。况他既受了天报,我们只存厚道便了。

(小生)姊丈之言极是。(遮面过介)虽无何武优容度,聊学刘宽长者风。(下)

(丑、副净指净骂介)便宜了这个狗才!(下)

(净)我料他决有恶语相加,谁想反掩面而过。(叹介)今日看来,才晓得他是君子,我是小人。

〖前腔〗度量宽宏,能把吾曹百辈容。愧杀我多谋少识,昧己瞒心,有眼无瞳。半生空学梦周公,如今方醒周公梦!我出了这样丑,有何面目做人,不如去寻个自尽便了。恶名儿遗臭枌榆,有何颜再返江东?

拟笑反成哭,求荣而得辱。

有头不见身,未死先入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