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古既久,文章一脉,遂移任于唐宋八家。秦汉宜古,八家宜今,虽君子才人,不能越其规彀。有明几三百年,不察秦汉所以浑异之故,又不察八家所以昌明之故,负今人之胸臆,袭古人之毛肤,浑异之气不一见,而昌明之言已尽失。满世颦巧,不分工拙,西施再起,反诧其捧心之谬。此屠、汤诸前辈,所以宁谢文名,而必为传奇以表异也,屠、汤既往,袭取屠、汤者,又掩伏于《昙》、《梦》之间,犬吠驴鸣,莫知所底,亦如前人之袭取秦汉。此笠翁所以按剑当世,而为前后八种之不足,再为内外八种以矫之。

予小于性不嗜奇,然遇《蔡》、《崔》、《昙》、《梦》、《四声》等作,未尝不击节流连者,才之驱人使然也。予家寓于燕,十年来,京都人士大噪前后八种,予购而读之,心神飞越,恨不疾觏其人。

岁丁未,予丞于咸宁,笠翁适入关。名士对小吏,其声价相悬,岂止铢镒。然笠翁自耻作吏,而不耻人作小吏,且数数移趾为玉屑谈,尽示生平著述。予阅《资治新书》之首卷,遂拍案狂叫曰:笠翁当今良吏也,抱实际而躬虚务,无心当世也明矣。笠翁曰:予能言之,未必能行之,故舍此而商风雅。遂出《慎鸾交》剧本,属予评。以斯剧也,介乎风流、道学之间,予为人颇近之,故取以相质。予快读数过,不觉掀髯起舞,乃知前后八种,犹为笠翁传奇之貌,而今始见其心也。由是键户熟评,宁详无略,华、王、侯、邓四片心肝,已为作者提出;而作者一片心肝,又似为予提出。笠翁视之,不觉抚膺称快。由是贡予为有道,美予为知言。说项之私,噪耳于名公大人。而在上诸公之覆予者,向以腐儒恤之,后以才士怜之。于是咸丞厅壁,斝斝乎非俗吏已。

嗟乎!笠翁不矜抱负,惟解怜人,人苟鲜恶而即称为善。斯名士之心乎,抑大吏之心乎?予固谓笠翁为当今良吏,惜乎有蕴莫展,而徒使建帜于风雅之坛。笠翁之以传奇著,犹予小子之以咸丞著耳!或谓;“子不胪指词蕴之所在,但琐述交谊云何?”曰:评已载矣,评叙词之所由作,此叙评之所由起也。

匡庐居士云中郭传芳拜手撰